/ 我看字体设计 /

近30年来，全国性的汉字字体设计热潮有过三、四次，最近的这次似乎要比以往更持久。虽然只是短时的热潮，但每一次在“字体热”的温度褪去后还是会留下一些好的字型，也会涌现些字体设计新人。多次“热潮”不断推动着汉字字体设计的进步和发展。

对于字体设计，人们有不同的概念界定，对于字体设计师也有多种身份的划分，但这些并不重要，因为字体设计热潮带来的更加丰富的字体和被逐渐总结提炼的字体设计方法以及系统理论的完善才是大家的核心关切。

严格地说，由于性质独特，汉字字体设计是独立于平面设计、图案设计和传统书法之外的独立设计类别。字体设计包含了现代艺术、传统书法、绘画、图案装饰和终端技术等综合因素，是经过艺术加工、设计处理和图形装饰的实用类字型。

直至清末，西方的铅字排版印刷术才传入中国，才使得汉字字体设计进入铅字时代。 1909年，诞生了中国第一套楷书印刷字体，它具有浓郁的汉字书法神韵。1916年，杭州西泠的丁辅之等人为商务印书馆刻制了“仿宋体”，全新的字体兼备宋体和楷体的神韵，挺拔秀丽。随后，根据拉丁字体中的等线体创制的具有现代风格的黑体字也传入中国。至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仿宋、黑体、楷体等现代最通行的印刷字体先后出现。 直到1960年代，现代汉字字型创造（字库字体）才被真正归为设计范畴，在此之前汉字字型处理工作仅限于对于传统手工刻本字型和购买的用于铅印的金属字模的临摹、修补、派生和延展，其方式也仅限于工匠、作坊式的师傅带徒弟，经验散碎，匮乏理论。之后，由于印刷技术的发展和拉丁字体设计思潮的影响以及现代艺术、装饰、构成等因素的介入，出现了以传统书法和活版刻本为技术依托，具有一定规模的现代汉字字体设计专业机构，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字体设计，而这已经是1960年代以后的事了。

 

/ 我认为好的设计 /

我认为好设计（平面设计和字体设计），首先是好看，赏心悦目，这是最基本的条件。创造“美”和“悦目”是设计师的天职。其次，好的设计应该具有通过视觉梳理，传达有序信息的能力。最后，好的设计没有时代阈限，永不会过时。

字体亦然。

字型要悦目，编排易读，如老宋体、仿宋体和黑体般经久耐看。但是，字型好看仅仅是成功的第一步，衡量一款字型优劣的标准是常被人们忽略的排版应用的阅读感受，这才是判定字型是否成功的终极标准。

 

/ 我的字库字体设计 /

没有一模一样的字体，也不应该有固定的、程式化的设计方法和模式（相反，方法和模式对于设计师来说是不幸的灾难）。我的设计没有固定方法和模式。

由于不善书法，在我眼中汉字字型就是一个个奇妙、莫测的图形。设计汉字字型如同在方格中布局不同形状的细碎图形（笔形），遵循图形、图案的均衡、对称、疏密、开合、方圆等形式法则，在字格中随意或松散、或紧凑、或上浮、或下沉。当然汉字字体设计并非仅限于此，这样制定系统规则并不能涵盖汉字造型的全部，汉字字体的“精”、“气”、“神”和生命力产生于汉字独有的形态特征中，是最不容易认识和把控的，如：汉字的“势”、“态”和“面背”等因素是图形、图案法则之外的，但对于汉字字型设计而言却是不可或缺的关键因素。其中“面背”特指字型的方向性，它跨越了图形图案的“对称”和“均衡”问题，具有强烈的主观拟人特性。如：“欠”、“万”、“佳”、“包”等字为左背右面，“寸”、“气”、“匀”、“子”等字为左面右背，“面背”现象普遍存在于汉字之中 。

抛开书法，我认为汉字字体设计分为两部分：字库字体和组合字体。近年来产生的“实验字体”大都依托海报、卡片、书籍杂志版面编排和数字终端为呈现介质和表现目的，重点并非字体本身，更准确的称呼应该是以汉字为元素的海报设计、版面甚至是装置和公共艺术设计。因此我认为它们不应属于字体设计范畴。

“字库字体”的设计目的是为标题、正文、注释、表格等设计相应和适合的字型。目前，字数数量依字库规模不同分为:6763个、8877个、9169个、27533个直至超大字库的70244个。

“组合字体”是将所要设计的“词”、“句”的文本内容充分表现和将“词”、“句”的若干个字组织在预先规划的组合架构之内建立崭新字体组合形态的双重目的的设计。字库字体字型的关键是完整统一和识别性。组合字体的核心是巧妙的内容表达和字型的创新组合。

我的字库字体开始与多数设计师的开始步骤不同。

设计动机不是源于显而易见的笔形特征，而是建立在对于结构形态的发现和创新的基础之上。我认为间架结构是汉字字型的核心和关键。如：《博雅宋》、《旗黑》系列，它们好看易用的关键在于字体的间架结构，在于字型的清晰、疏朗、端正和排列的相对齐整性。

去年汉仪字库出品的《元隆黑体》，就是我在字型结构上思考和酝酿的结果。这个思考用了28年时间。元隆黑体诠释了我的审美哲学和设计价值观：朴素、松弛、慵懒、平稳、瞻前顾后和不动声色。字型间架结构外紧内松、空白均匀、重心低稳、字面宽大、张力外扩。“外紧内松”使得字面扩张，结构松弛，减小排版字据，利于长时间阅读。“空白均匀”是元隆黑体间架结构系统的核心，空白均匀是为了清晰表现每个笔形的形状和形态。笔形明确，结构就会清晰，清晰的结构自然疏朗和通透。“重心低稳”的单字虽不显洒脱，却是推迟阅读疲劳的最佳手段。

 

- 元隆粗黑体 -

- 元隆纤黑体 -

/ 我的组合字体设计 /

面对 “词”、“句”的内涵表现和“词”、“句”字型的组合，我习惯把注意力放在后面的组合工作上。我深信组合字体内容的表现依赖于字体本身结构和笔形关系呈现出的视觉语言来表达 ，是作用于人们的内心深处，绝不是简单表象的“符号标注”。在组合字体中植入图片、图形我认为是危险的尝试。加入具体写实形象的同时，人们无意间减弱了字型本身对于内容的更加深层和高级的表现力，使组合字体流于表面的象形而变得庸俗。从更加严格的意义上说，这也不应该属于字体设计范畴（文本内容是由图形和图案表现的）。当然，处理巧妙的图形组合字体，完全可以达到大俗大雅的崇高境界，但案例罕见。

 “组合”处理的崇高境界是：无法之法，率性而为。它的必要前提是熟悉将要“组合”的这几个字的结构特征和“部件”，剖析字的结构关系，超越单字概念，探索扩展结构组合的可能性，视多字为一体，捕捉内在的视觉因素和系统 ，即：

  1. 梳理共性——发现隐藏在字里行间可利用的元素，提取汉字笔画中的存在的重复、对称、旋转、镜像等图形、图案设计形式法则的潜在基础元素。依据文本内容的需要选择应用最为恰当的元素进行设计。

2. 洞察玄机——排除习惯性的观察单字形与分解笔画的习惯，从完整的组字（或完整图形）角度观察组合字体，以字当画，运用绘画的思维方式，排列处理汉字，为后面的设计埋下伏笔，创造机会。

3. 把控细微——细部的表现力取决于位置的选择和数量的控制。“画龙点睛”、“四两拨千斤”恰是对组合字体细微小笔形绽放光彩，释放能量的准确概括。通常不会恰巧遇到数量适合的微小笔形，它们的数量提取和恰当组织尤其是位置的“布设”是对设计师能力和智慧的严峻考验。

4. 布设奇妙——在原本并不具备连带关系的零散元素中“制造”形与形，形与空间可能形成的有机关系和相互作用，以及呼应的可能性。“无中生有”便是为构建组合整体架构而主观增加和重复原有字形基础中不存在的笔画和元素。

5. 视而不见——尽量缩小、弱化与总体节奏不和谐及妨碍统一因素或为设计的简繁而作的元素遮挡、省略和替代。

6. 节外生枝——运用字型及笔划的形变提升设计的表现力，也是扩展词组文本内涵的绝妙方法。

《瑞丽》是典型的女士杂志品牌形象设计，没有花朵、丝带、红颜……，但两个字的均衡结构和洒脱笔形的塑造，尽显优雅与柔美。

《顺水云》是强调传承中国古代文化的互联网企业的“云服务”品牌形象，三个字的居中对称结构与篆书笔意笔形的处理，准确地描画出了一个立足中国市场的现代化企业服务平台的特有形象。

《墨仁》是高端治愈类文创品牌形象，不同于普通的滑稽和玩笑，通过自由随性，不拘章法的灵动架构，幽默诙谐、松懈拖沓的笔形表现了人们内心创伤治愈的活动过程和复杂心理。

《创意呈现》是著名设计网站古田路9号的设计年鉴封面字体方案。通过将汉字符号化处理和松散化排列，我极力表现当下时尚前卫的设计风。

《汉字呈现  半价感恩》是典型的设计快闪消费产物，因为“感恩活动”时限原因，字体设计用时20分钟，微信传播持续3小时。由于商家面对平面设计师，我采用繁体字进行几何图形化的处理，在迅速吸引设计师目光，激发设计师好奇心的同时，将“半价”活动和“字体”年鉴销售的信息直观表达。

 

/ 总结 /

字型对于平面设计师来说是奢侈品，平面设计师具备如下素质才有可能关注到庞大字库系统中的细微——字型：

 

   一. 感觉敏锐，

   二. 超强审美，

   三. 严苛标准，

   四. 精致细微，

   五. 思维缜密，

   六. 内心宁静。

 

平面设计师中自行调整、处理设计中所遇字型的人并不多见。他们着眼细微，强调统一、齐整，是设计师中的奢侈一族。